我不会允许你离我超过半丈远
五月后,天气日渐炎,六月、七月、八月,却依旧滴雨未下。
旱情比赵锦宁所料还要严重许多。
时,杨同甫下文书给各府州县,令凿渠引田播。作勉靠着湖泊河谷穗,看收割,不想蝗虫爆发,飞蝗遮天蔽日,短短几日啃得庄稼只剩光杆。
不单粮颗粒无收,旱地寸草不生,牧畜也饿死无数。
对半耕半牧的禾兴百姓来说无疑灭之灾。
杨同甫上疏请奏赈灾,又命各府衙开仓放粮,然,民多粮少,九月末粮仓便已见底。
时令十月半,禾兴天寒地冻,却迟迟等不来朝廷援粮,百姓饥寒迫,便与放粮官兵起了冲突。
虽镇压,可灾民生计再不得解决,终会饿殍遍野。
杨同甫视民如,以作则,舍全家资来号召禾兴官员捐钱捐粮赈济百姓。天灾面前,大家各扫门前雪,谁肯相顾他家瓦上霜。筹措一圈也不过是聊胜于无而已,扬同甫心焦如焚,正是一筹莫展之际,长公主忽派内监司正押了十几大车的粮送来衙门。
万诚见了扬同甫,作揖明来意:“殿下闻听救济粥棚无米下锅,忧心忡忡,特遣我等将府中所有存粮供给,请大人差遣。”
杨同甫闻言激不尽,一面指派官差即刻送去粥棚,一面揖谢:“下官代禾兴百姓叩谢殿下洪恩!”
他掀袍要跪,万诚忙不迭搀住,替公主传话:“殿下言:‘大人不必多礼。而今灾难重,本承沐天恩,却不能为生民立命,惭愧至极。本无才无能,尚有几分绵力,愿与禾兴百姓共渡难关’。”
说着,万诚见杨同甫脸憔悴,嘴角都是燎泡,又施加宽,补上一句:“殿下还说,务必请大人好好保养,禾兴百姓还靠您来庇佑。”
这席话听得杨同甫泪盈眶,连连作揖应是,心中敬佩之情难以言表,慨万分。
长公主虽享亲王待遇,但自本朝开国以来未有公主就藩、参政,是以相比其他藩王来说,公主对封地禾兴的军事、政治等没有辖权利。本可事不关己挂起,却甘为百姓罄其所有,此等心怀天下的襟,教那些君禄却未忠君事的七尺男儿颜面何存!
不由暗叹,巾帼不让须眉,红颜更胜儿郎!
粮卸完,不半日,禾兴城内相传,长公主倾尽家财,价买粮,救苦黎民。
天气寒冷,赵锦宁端坐阁临窗炕上,手捧着霞锦的小捧炉,纤白指来回拨着炉盖上的小铜拉环。听万诚回禀街上称颂自己的歌谣儿,谈不上多喜悦,微捺了下嫣红角,抬问:“第二批粮,如今到何地了?”
万诚忖了忖,:“大约到了莫山城。”
赵锦宁微微颔首,又问:“朝廷的赈灾粮约莫何时能到禾兴?”
“最快也得冬月末。”
她叹气:“要饿死人了...二批粮到时,分多半给驸。”
边防重地,将士不果腹,如何守得国门。
万诚颔首应是,作辑退下,岑书送门外,阁中只剩赵锦宁一人。她歪靠向引枕,托腮神,昨晚李知行告诉她,漠北诸有异动。自打本朝开国将他们驱逐回草原,他们野心始终不死,时不时侵犯边地,妄想反扑中原。如今旱情严重,羊饿死无数,以放牧为生的他们,失了生计,便愈发蠢蠢动,保不齐就会犯掠夺。
倘或来犯,那真是内忧外患,实不容乐观。
她正思忖,只听窗外萧萧寒风中夹杂着说话音。
“殿下在用午饭?”是常记溪的声音。
岑书:“没呢,你这会怎么来了?有什么要事?”
常记溪将手中信件递给岑书,笑:“有殿下一封信。”
岑书见常记溪鼻尖冻得红红的,嗔:“这小事儿,不叫个谁送来也罢了,司正忙得四脚朝天,你一趟趟往后院跑,不说帮衬着儿,倒闲的有空打牙?”
常记溪清楚,她是心疼他大冷天跑前跑后,即便挨呲儿心里也滋滋的,他满应承着说是,又从袖内掏个小瓷瓶,“这是獾油,你留着抹手。”
岑书前两天煮茶,洗了手未及,从茶房端着回阁,手就冻冻疮了。不想他心细瞧见了,可她看他的手又红又,料是常常外办事的缘故,比她更需要,便不接:“我用不上这个,你留着吧。”
“禾兴风烈,下刀似得,粘就破,我糙厚,能抗能造,你细的,怎经得。”常记溪到她手里,不等她再推让,一溜烟儿走了。
岑书无奈又满心喜,细细揣到袖内,拿着信回了屋。
赵锦宁觑了难掩萌动心的岑书,接过信封,垂眸一看,竟是嫤音的信。
金陵禾兴相隔万里,距上次两人互通书信已近大半年了。
她搁下小手炉拆信,几页过目,她缓缓垂下着信纸的手,蹙着眉寻思了片刻,转脸看向座钟,时辰尚早,料饭当,他应当不忙,于是吩咐:“教翔云去衙门请驸,说我有事,务必要回。”
岑书疾忙谴人去二门上传话,回来见公主面沉沉,倒了盏茶奉上,“殿下别急,翔云去请了,驸不多时便回。”
赵锦宁端起盖碗,呷了茶,悠悠叹息,目光游离阁一圈儿,最后定在岑书脸上,“同常记溪到哪步了?”
岑书闻听登时连腮带耳唰的一下通红,偷瞧公主神情静穆,不由一凛。
中常有女太监好结为对,彼此籍打发寂寞,主们大都睁一只闭一。可也有前朝士大夫弹劾,‘秽闱,有伤风化’。
想公主冰玉般的人儿,洁净无暇,一向严于律己,规矩严苛。定是见不得此等私相授受,暗中厮混的行径。
岑书一面想,一面扑通跪下,支支吾吾:“婢同常记溪虽相熟...却并不是那关系...”
赵锦宁教她起来说话,又问:“你对他是男女之情?”
岑书刚站直的一下又弯了,脸红到脖,脑袋垂地低低的,盯鞋尖,嗫嚅半天婢婢,最后声如蚊呐嗯了一声。
“可他是个阉人...”她陷的太,赵锦宁也不再委婉,把话说透:“这辈都无法建功立业。”
“不光不能封妻荫,就连最起码的生儿育女都不到。”
“他待你的情,有你待他多吗?他有什么地方值得你不顾世人光跟着他。”
“你们的情,足以支撑你去度过那遭人白,老无所依的经年累月吗?”
公主轻声细语,每个字心,都如擂鼓,咚咚作响,搅得岑书酸涩难忍,她慢慢白了脸,摇了摇:“殿下...婢...从未想过以后,婢不知。”
赵锦宁见她听到心里,语重心长:“居家过日,情好比是茶,它能调剂滋味,却不是必须品。”
“供女儿走的路太窄,行差踏错,后悔不迭,下去好好想想罢。”
她望着岑书灰溜溜的背影,半覆茶盖,慢饮了茶,长舒一气。
这些话,何尝不是说给自己的。
忽有婢女在外通传,驸来了。
门吱呀推开,李偃一寒气迈步来,神儿捕到她,上下撒目。她斜靠引枕炕上坐着,脸如常,上还是晨起他走前穿的那件家常藕荷披袄,竖领镶着圈白貂,茸茸衬着欣白颈,瞧着十分温宜人。
他不见有异,方在门前站定,脱下朔气冰人的玄青披风,“什么事这样忙?”
“过来呀,”赵锦宁见他红也红,说话都透着寒气儿,想把小手炉递过去给他,他只站在门不挪窝。
翔云忙忙来找,李偃以为有什么大事,嫌车慢,直接骑回来,上都教风透了,“我上太凉了,再冰着你。”
“哪能这么气。”
李偃见她要下炕,一摆手:“罢罢罢,你快老实坐着。”
他踱步上前,坐在紫檀小炕几右边,接过她的小手炉着:“可用过饭了?”
赵锦宁说没有,他笑笑:“想要我陪着用饭,早说一声儿,我都在衙门吃过了。”
“兴师动众让你回来,不是吃饭,”赵锦宁拈起炕桌上的信纸,努努嘴,“喏,嫤音来信了,你瞧瞧。”
李偃一目十行看完,手啪地一声拍向桌面,拉着俊脸低斥:“简直胡闹。”
赵锦宁见他动气,也就明白嫤音信上千叮咛万嘱咐,不要她把她要来和兴的事儿告诉她大哥哥了。
不以密友还是作为嫂嫂,她都认为该说。
金陵和兴万里迢迢,往北这一儿正值灾情四起,她一个弱女,要有什么闪失,可怎生是好。
她觑着李偃,心里暗暗艳羡嫤音。
她怎么就没有个因为担忧她安危而生气的哥哥呢。
想着想着,她就问了:“倘或是我千里迢迢来寻你,你会生气吗?”
“不会。”
李偃侧过脸来看她,目光灼灼,“我不会允许你离我超过半丈远。”
他眉间有能化开寒冰的温存,一下她心里,乎乎的。
好像在这刻,没有哥哥心疼也不打了。
赵锦宁再无疑问,又关心起嫤音如今走到何地,何时能到禾兴来。
李偃思忖着,信是八月初寄来的,嫤音持完亡夫三周年忌辰八月半才启程,算日,估计现在到了京畿一带。虽有九钧影卫相护,可如今京畿灾民众多,路上恐不安全,事不宜迟,他起:“我不放心,得派个人去接她。”